仰慕
君尧久久没有回答,执剑一时拿不准他是何态度.
但话一出口,便是覆水难收,只有硬着头皮继续说完:「皇上已经知道属下是大人的替身,只要请皇上屈尊与属下在寝宫中假装一晚……」
他向来不会自作主张替君尧决定任何事,今天却破天荒地提出了此事.就算理由再冠冕堂皇,也遮不住他已经「心野了」的事实.
「你倒是,会替我分忧.」
头顶,君尧虚弱的声音传来.熟悉他一举一动的执剑敏感地捕捉到他话语中的怒意,略绝望地闭紧双眼,想:完了,大人生气了.就算他能自欺欺人,也骗不过聪慧过人的大人.
是把他赶走,还是乾脆杀了一了百了?
就在执剑以爲君尧要叫人把他拖下去时,他说:「既然你这麽忠心护主,就去吧.」
执剑臊得满脸通红
,跪在地上的膝盖也止不住地颤抖.汗水顺着额角滑落,他紧张地咽了口口
水.他说不清自己现在是开心多一些,还是羞愧多一些.
大人同意了他如此逾规越矩的的请求,几乎是明着点出了他的司马昭之心.
他本应爲自己的不忠知耻,但——
心跳得如鼓擂,他体会到了前所未有的兴奋与雀跃.
他已经不是一个合格的暗卫了.
君尧靠在榻上,似乎不想再看到他.把视綫从这个与自己长相相似的人身上移开,开口打破了他的心猿意马:「但你可想好了,你到底是作爲我的替身去……还是作爲你自己,执剑去的.」
「大人——」
「行了!下去吧.」
果然,大人还是生气的.执剑喃喃住了嘴,犹豫再三,转身离开了.「……是.」
合上书房的门,他回到君后的寝宫中更衣,装扮成君尧的模样.月白色的长袍,以玉冠束髮,但今晚镜中的人,却再也没有了君尧的神韵.
他终于察觉到,他已经……不想再当君尧的替身了.
今夜过后,就算大人不罚他,他也不能继续留在君尧身旁了.而失去了用处的替身,就成了随时会爆发的潜在隐患,摇摇欲坠的危楼,不能容忍的威胁.
但起码今晚……
他可以一偿夙愿.
……
斐一到君尧寝宫中时,没有见到冷冷淡淡的君后,取而代之的是穿着君尧衣服的执剑.
「君后呢?」她问.
「大人的伤势还未好转,只能请求陛下与属下同居一室.陛下若不想见到属下,属下会守在门口,绝不靠近陛下一分.」
执剑低头跪在斐一面前,腰板挺得笔直,恭敬地回答.
她不愿意碰他的话,他是不会僭越丝毫的.
「你,你先起来.」斐一感觉他冲自己跪着,自己好像要折寿一样心塞.真不愧是替身,低头看不到脸的话,更像君尧了.
……她可受不起君尧一跪.
「朕知道了
,总之,先更衣上榻休息吧.夜也深了.」
执剑僵硬地应下:「是,属下伺候陛下更衣.」
「……」斐一本想说有宫女来,但执剑已经走到
身边準备替她解开腰带,只好把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.
执剑从未做过这种精细活计,抖着手试了好几次才解开束得整齐的腰带.接着爲斐一脱下外衫,双手捏着衣领接过綉满精美图案的龙袍,挂在一旁的架子上.
脱衣时,指尖不经意地擦过斐一的脖颈,像炙热的火焰烫过他手指上的皮肤.
一路火烧火燎地传到他的胸膛内.
斐一换上寝衣,钻进已经暖好的被窝中,看着还待站在床边的执剑:「你也上来睡吧,总不能站一宿.」反正这张床大得睡十个人也够.
执剑依旧动作僵硬地撩起被子躺了上来,斐一好像都能听到他关节发出的「嘎达嘎达」声响.女子温暖的体温就在他身体的一臂之隔,他紧綳着身子不敢乱动.
「君后的伤怎麽样了?」斐一感觉自己身边躺了一块钢板,想闲聊几句让他不那麽紧张.
执剑盯着床帐顶,听到自己一字一句地回答:「大人的伤口总是撕裂,好了又伤,伤了又好.」
他真的不善言辞,说完这一句便再挤不出一个词.
「这样啊.」斐一躺在柔软的床上,想起那个宛若雪花般的男人.「是朕对不起他,朕……」
说到一半,女皇又住了嘴.寂静在两个人之间蔓延,把原本还算温馨的气氛一寸寸冻僵.转瞬之间,半个时辰就过去了.
原来一个夜晚,如此短暂,他似乎能感受到黎明的159近.
斐一沉沉欲睡间,执剑突兀地开口说道:「大人他!」
「嗯?」斐一睁开迷蒙的双眼.
「大人他,其实什麽事都爱藏在心里.属下从小跟在他身边,所以了解.大人家里将他作爲继承人培养,所以管得很严.」
「喜欢的东西不可以多吃,喜欢的事情也不可以多做,不能让有心人察觉他的喜好.」
君尧小时候养了一只乖巧可爱的小幼猫,长着金色的顺柔毛髮和一对水晶似的鸳鸯眼.被人在小猫的毛髮中撒了慢爱的毒药,意图让他在抱着小猫时不知不觉地中毒身亡.
很快事发,君尧没有受伤,但小猫却被毒药夺取了爱命,代替君尧死在了他面前.
之后,君家长辈自然不许君尧再养宠物.其实就算他们允许,君尧也不会再养了.比如现在,他强大到这种投毒的威胁已经不可能再出现,也依旧没有再找一只小猫陪他.
「所以,渐渐的……大人从假装没有感兴趣的东西,变成了好像真的对一切都漠不关心一样.」
执剑知道,他不是没有「喜欢」、「珍爱」这种感情.而是因爲长期的压抑,连怎麽喜爱如何表达都忘记了.
其实,君尧也是一个很可怜的人.只是,他的骄傲不许给任何人可怜他的机会.
他滔滔不绝地讲着,一半出于对君尧的愧疚,一半出于莫名的冲动.
斐一也静静地听着,没有打断他.
说到最后,执剑实在想不出还有什麽可说的.
「那你呢?你说了这麽多君尧的事,还没有提起过你自己.」斐一歪过头看向执剑,瓜子小脸埋在如云如絮的青丝之上.
青年也转过头,和君尧极其相似的眼眸21现了茫然.
「属下……」
他不是不想说,而是——他的人生无聊沉闷到无话可说.
也可能是从没有人对他感兴趣,是以他从未考虑过.
算不上循规蹈矩,也算不上惊涛骇浪,只是一个默默无闻的替身暗卫.唯一算得上记忆深刻的事,就是:「陛下那天,一眼就把属下认了出来.」
说的是君尧受伤后的事,斐一乾笑几声:「是啊,不好意思啊,好像反倒给你和君后添麻烦了.」
「不.其实……」执剑在被子下的手慢慢移到斐一身旁,轻轻握住了她的手.他的体温比君尧要高,将她的手指包在温柔的暖意之中.「属下很高兴,陛下认出了我.」
斐一没有挣脱,给了他些许的勇气.试探着靠近斐一,直到两个人的呼吸交缠成一团.嘴唇柔软的触感落在嘴角,伴随着一股香甜的气息.
一个一触及离的吻后.
「我……喜欢陛下,我仰慕陛下.」
他还是第一次对女子剖白心迹,白净的脸颊滚烫.但他忍着羞涩,直直地与斐一对视,双眼中闪着耀眼的光芒.
「但是今晚,我不想当大人的替身.只愿作爲我自己,执剑,和陛下在一起.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