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7章两把利剑
廖华平是受了百货公司陆老闆的要求过来的.
陆老闆因着上次别苑的刺杀事件吃了不少苦头,不仅是脸面被人丢到地上踩了又碾,连同手下的産业也在明里暗里受到打压.以往走得顺利的货运连连出事,公司和洋行数次遭到查封,几个经理轮番被人请到局子里头喝茶.连个冬天还没过去,他在经济上的损失算是割肉般割去了半条命.
所以他必须死皮赖脸的,请了旧日的好友带他来舞会,想要当面求如今的季局长手下留情.
这个旧日的「好友」也不是平白无故的答应他,条件是让柳依依陪他一个月的时间.
陆老闆同意了,得来的是柳依依的唾駡和看不起.
老闆没有脸面,连带着廖华平更加没有脸面,他在宴会上属末流中的末流,手心里攒着紧张拘束的冷汗.
他也搞不清楚爲什麽老闆会突然奇想地把他带过来,他又不擅长交际应酬,也不是女人,带他来有什麽意义呢.
满眼都是奢华的衣香鬓影,见到谁都要低头三分,他讷讷地请求陆老闆放他早点回去,陆老闆没好气的把他痛駡了一通.
不久之后,他看到一个人,这个人让他的胸口连炸三颗窜天地雷.
小翠光鲜美丽的立在人群中,受了许多人的恭维,她脸上带着分寸的浅笑,轻鬆的游弋在这一摊的华丽中.
眠风同样看到了他,心情不比他好过.她试图自然的走过去,长长的指节紧紧的捏着高脚杯,沿着墻角状似无意的碰到他的肩膀.
「对不起.」
眠风展露着平稳礼貌的笑意,心口处汩汩的冒着苦涩,她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了欺骗两个字.
廖华平血色尽是,不稳的倒退一步,嗓音颤抖着低低发问:「你到底是谁?」
眠风长久的看着他,说不出一句话,她不仅欺骗了他,她还需要稳住他,不让他在这里说出让人怀疑的话.
情感与理智的交锋中,对方已经再退一步,仓皇的钻进了人群中.
一只手稳稳的捏住了她的肩膀,季仕康的军装一丝不苟,梳偏分着妥帖的髮型,气势凛然地贴着她的身侧,朝她的目光方向看去:「你在看什麽?」
眠风的胸膛紧了一下,迅速调整情绪:「没什麽.」
她撇开话题主动询问道:「你怎麽现在才来?」
季仕康的右手搭在领结处,左右拧了拧,带着她往旁厅去:「从南京那边来了一伙土匪,刚刚把他们送进大牢.」
旁厅是中式的装饰,古色古香的壁画桌椅,墻角放着青翠的长竹.
苏北城身家最重的一群人纷纷涌了过来,兴奋地同季局长道喜.
而外厅的人头攒动中,先后进来两个人.先进来的这位着一身精良的黑西装,身量颀长,走起路来行云流水,笑意温和中擒着泰然的风度.他的面貌自然是斯文英俊的,鼻梁上架着金丝镜框的眼镜,胸口处的口袋里露出白色方巾.
此人不论是气度还是相貌上看,都是人中龙凤.但是他的气质温和如玉,目光毫无攻击爱,让人一看便知是位教养良好的绅士,因而也没有引起格外的注意.
另外一位也是如出一辙的装扮,只是更加的不起眼,这便是顾城的另外一位乾儿子邹以斌.
这二位如鱼得水的混进人群中,与人自在交谈交换名片.
季仕康坐在红木龙凤雕的宽椅上,后背垫着纽金丝的靠垫,手边的是一只宽余三寸的矮几,上面已经搁着好些贺礼.
这些贺礼包装精美,全拿喜气的红绸带打着蝴蝶结.
他谢完各位,朝后打了个手势,武志平把耳朵奉上,恭谨垂目点头着走开,而文副官过来将礼盒全数抱走.
季仕康在热闹的氛围下等了半刻,手里端着汝瓷的茶杯,见陆老闆和某个青年进了偏厅,这才徐徐的拿杯盖刮一下抿上一口,接着搁下了茶杯.
「大家都送了些好意,你呢?」
这话是对坐在旁边的眠风说的,衆人的目光唰的泼过来.
眠风瞬间回神,道当然有,她从坤包里取出一只蓝丝绒的小盒子,这盒子很小,很容易让人联想到戒指之流.
季仕康从查案上拈起丝绒盒打开来,薄唇上的笑意趋向明朗,当着衆人的面,他把盒内的蓝宝石袖口拿出来搁在手里心,朝眠风伸过去,那意思已经很明显了.
这样的场面,已经不是一次两次,眠风乖觉地捏起袖口,起身半跪到他的膝盖边,仔仔细细的把袖口给他别上.
季仕康笑:「谢谢,我很喜欢.」
他握住眠风的手腕让她坐回去,话头一转,对着前方的看热闹的人群道:「陆老闆,很久不见,你也来了.」
陆老闆受宠若惊的点头哈腰,爲了一表诚意,他可是下了血本找到一张明代的着名画作.
当他正要上前展示时,季局长说不用,怎敢劳烦陆老闆,就让他身边的下人送过来就好.
陆老闆道好好好,给了廖华平一个眼色,廖华平低眉顺眼的上前,背后满是冷汗地接了盒子,他僵着手指走到季局面前,目光只敢下看不敢上看,更不敢往眠风身上探上丝毫.就算他不看,也能察觉到来自上首男人的注意.
对方的视綫一片片的刮着他的面皮和尊严.
他的整个人,躯体连同灵魂,虚弱的颤抖着.
画卷从他手里打开了,或许是太紧张了,竟然又从他手中滑了下去.
廖华平连连道对不起,半跪下来去抓画卷,一只乾净到反光的皮靴映入眼帘,随即轻巧的踩住了他的手背,头顶上传来淡淡的笑音:「你这样做事,未免有些不地道.」
陆老闆一个箭步冲上来,一脚踹到他的肩膀上,以奴才的姿势捏了画卷旁的滚轮,对着季仕康点头哈腰:「他不懂事,这名画怎麽能直接用手碰呢!季局长,您海涵呀.」
眠风强忍了许久,趁着有人邀请局座去外头观赏送来的大礼,那是一辆美国进口的轿车,她便从侧面溜了出去.
隔着过道,她听到前面传来闹哄哄的鼓掌声,自己的脸却是紧綳着快步下楼.
刚一折身,有人擒了她的手臂猛地拉过去,身体被人强势地抵在墻面上.
顾城制着她的手腕,由上而下地盯住她:「不用追,人已经走了.
他掐住眠风激烈扭
动的腰肢,朝墻上用力摁住:「你是要爲了这个不入流的男人,破坏整个计划麽.」
眠风慌了一瞬,朝旁撇开脸,她的呼吸重而淩乱,好一会儿才把头低下来.
这一瞬间她好像说放弃,想对乾爹说她不想继续这个任务,她应该回到原本的位置,那个生在暗夜里的位置.
但是她的尊严不允许,她的人生信条也不允许.
顾城缓缓地鬆开她,往旁看了两眼,隐去角落里点了根香烟,火星在黑暗中生了鬼魅:「阿眠,你这次做过了,回去再跟你
慢慢算帐.」
看着眠风原路返回,角落里窜着一道黑影,顾城仰头吹出一口眼圈,对他道:「好好盯住她.季仕康的眼綫到处都是,不能让他怀疑眠风.」
这人嗯了一声,然而一个小时之后他匆忙跑回来,道跟丢了人.
顾城连带着火星,把整根烟握进手心里,金丝镜框下射出一道寒光.
执迷不悟!害人害己!
深广的天际中,突兀的响起一声闷雷.
丝綫般的雨散漫着从天上飘下来,飘了没一会儿变成淅淅沥沥的小雨,再没一会儿,瞬间变成了豆大的暴雨,急速地冲击到车盖上玻璃上.
旧式公寓的某扇玻璃窗,哐当当的撞击着墻面,一片玻璃禁不住这般的折磨,哐当一声裂成无数片,继而劈里啪啦地砸到地上变成星星点点的粉碎.
素色的窗帘在空中飞舞着,尾巴抽打在眠风的脸上.
她浑浑噩噩地,头重脚轻地跪坐在血泊中.
前一刻他们还在激烈的纠缠,廖华平怒斥她让她滚,她上前抱住他,奋力的搂住他的脖子吻他,然后廖华平吭哧吭哧地喘着气,脸色煞白若鬼,丧着魂魄让她乱吻.不过两分钟不到,他疯了似的把她扔到床上去撕扯她的衣服.
电灯随着窗外的烈风晃蕩着,床上翻滚的人跌到地上,廖华平骑在她的身上,爆裂地撕扯她的裙子,玻璃袜狼狈地四分五裂,然后他拉下自己的西裤,一只热气昂扬的物件狰狞地跳了出来.
就是这个时候,眠风无数质问过自己,这个时候她应该阻止他.
她一直知道自己有病,病的来源不明,自她接触男人开始,这病一次次的複现.
她以爲这次会没问题,因爲她对他是真有感情,如果真有感情她就不会动手.
但是,她还是动手了.
她的手不像她的手,脑子也不是她的脑子,那一刻后脑处是空白的、诡异的冰凉,像一条在三千里连绵的雪山中,蛰伏已久的兽类.
眠风看见自己利落的翻身,闪电自外轰隆的劈开夜幕之际,她握了地上的碎玻璃,轻轻巧巧切猪肉般,把廖华平的下腹连同命根子给切平了.
她从来不觉得自己残忍,而这一次,心头滴血中她只想把自己对半切了.
大片的腥热的血液从男人两腿间不要钱的往下淌,很快,真的很快,热的血和凉的雨水打在脸上,没过几分钟,男人已经狼狈的倒地抽搐,瞪大双眼没了气.
他死了,死得一钱不值.
顾城无声的进门来,外面还在下着暴雨,而屋内死寂得像块发霉的坟墓.
他的影子斜斜地落在眠风的身上,不用上前探,顾城知道廖华平死透了.
将哐哐直响的玻璃窗关上,顾城折身坐到旁边乾净的沙发上,单手搁在扶手上.
「早知如此,何必当初.」
眠风仿佛听不见,衣裙破烂,像个被人强暴后的破损瓷人,幷没有歇斯底里地大哭,同时也短暂地失去了灵魂.
她静静的盯着尸体,佝偻的背脊隐隐的颤抖,颤得好似每一根骨头都要散架,手里紧握着玻璃,玻璃的棱角刺进手心里,她的血沿着玻璃边沿滴滴往下淌,同廖华平的血液汇成一滩.
十分钟后,顾城上前打横抱起眠风,眠风软若无骨地摊在他的怀里,脖颈支撑不住地往后仰去,电灯晃悠悠的光落在她的脸上,照出一脸的猩红与泪水.
「进来把这里收拾了.」
暗处的影子跟了进来,顾城抱着眠风往楼下去,抬腿上了汽车.
司机即刻把车子剑一般开了出去,顾城一下下地抚摸着眠风的头髮,目视着前方.
陆老闆百忙之中,又要急着出门,发现身边的人一个个的不知忙什麽去了,廖华平下班走到半途,发现钥匙没带,转头回来找,迎面碰上了老闆.
陆老闆这才带上他.
而这一切的细节凑巧,都是出自顾城的精心安排.
这件事最好的结局,即使廖华平死心,眠风收心,只要廖的嘴巴紧,他不介意让他过几天好日子.
最坏的结局,就是眠风没控制住自己,一错再错.
但是对于顾城来讲,廖华平死在眠风手里,却是最好的结局.
他对廖华平没有丝毫的怜悯之心.
这个男人死了也白死,最好就是死得乾乾净净一了百了,隐患皆除.