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6
致夏目:
我不喜欢一直待在床上,让我感觉自己好像无法自行移动的机器人,非常讨厌,因此当医生说我可以用轮椅代步时,我立刻欣喜的欢呼.
就算在病房,我坐在轮椅上的时间也比在床上的多.如果可以的话,我真想用双脚支撑起自己,再度行走,但医生认为我还没有康复到可以做复健,只好作罢.
爸妈开始表明对你的不满,指责你为何从没出现,连你的父母也亲自过来道歉.即便如此,直到我离开时,你依然没有踏入过病房半步.
你的内心大概很纠结,因为我们的关係早不像以前那幺好,又还有那幺点可能,你想起我们的约定,自责自己没有遵守,更反省起我们失和的原因.
你待人体贴,却时常感到彆扭,这次也一定无法坦率面对.
每次听爸妈说起你的坏话,我总会露出一抹苦笑.
其实我有发现,你数度在病房外,犹疑着是否该进门.我没有转头,但能凭着直觉认出你的气息,和那些焦虑、烦闷、两难、折腾的情绪.
如果我出声,你会藉机进门?还是会赶紧逃离?
我其实也害怕确认答案,所以不敢出声,就这幺错过了好时机.
现在想想,要是叫住你就好了.可惜已经没有机会了.
雪
***
窝在被窝里头并不会让事情好转,我只是陷入更深的谷底,爬不出来.
我爬下床,翻着收藏的少女漫画,反覆比对着女主角和我自己的心情,确定了自己对刘哲宇的感觉就是恋爱.
他喜欢的明明是烟晴,却又对我那幺好,让我不自觉地习惯他的存在、喜欢有他在的感觉,真是太讨厌了.
身为他们俩的好朋友,我应该要把这份心情好好的收进抽屉里上锁,但每每看着他们一起行动的身影,我就觉得我做不到.
身为青梅竹马的他们常常一起回去,我以前不会特别注意,总是愉快的和他们说掰掰,现在则是在意得不得了.
因为烟晴出众的外表和能力,三不五时就会有流言传出来,说:「萧烟晴已经死会啦!」这时大家就会把矛头指向最常和她互动的男生──刘哲宇.他们不会特别澄清,而绯闻总是不攻自破,很快就因为他们不像情侣的打闹而消失了.
我以前也是这幺认为的,但知道了刘哲宇的心情后,什幺都有可能了.
虽然据我所知,烟晴从来没有看上过哪个男生,更别提死会了,但若是这几日刘哲宇待她如待我一样温柔,她是不是也会沦陷?何况他们认识的时间那幺长,日久生情也是有可能.
说不定,这次她真的和刘哲宇交往了.
放学时,我看见收好书包的烟晴晃到刘哲宇的座位附近,低声和他说了些什幺.刘哲宇比了个手势,似乎在叫她等一下,然后目光一转,锁定在我身上.
我急忙别开目光,心虚地奔出教室.
现在的我不只无法面对烟晴,连刘哲宇也无法面对了.
这次我没有拒绝夏目先生的邀约,和他进了屋子.
比起自己一个人窝着自怨自艾,我还是听点美好的故事寻求慰藉要好.
「妳最近还好吗?总觉得好久没和妳好好说话了.」一坐下来,夏目先生便关心的问我.他没问我上週是怎幺回事,真是谢天谢地,那样的事情太可耻了,我说不出口.
「就、就是……考试考差了,心情有点低落……」我用一个勉强能行的理由敷衍过去,眼睛心虚地左右瞟动,希望夏目先生不要怀疑才好.
「这样啊,明明妳还提早回去複习了.还是妳遇到什幺瓶颈了吗?」听到瓶颈两字,我的肩膀颤了一下,难道他查觉到什幺了吗?他接着又说:「如果是数学或英文的话我可能还能帮妳,社会和国文学得和日本差太多,我就帮不上忙了.」
原来还在课业的话题上,我鬆了一口气,回:「没关係,不用麻烦了,我会向同学问问读书方法的.」
我现在还有谁可以问?没有人.因为自己的回答而情绪低落,我真是自作孽.
「我的话题就到这边吧!我今天是来听故事的!你和雪小姐之后又发生什幺了吗?」我的口气异常兴奋,还在担心夏目先生是否会察觉出异状,他便开始娓娓道来了.
「交往三週年的时候,我想着要给她点特别的东西,烦恼了好久.以往我们都是在週年纪念日约会,再互相挑纪念品给对方的,但『三』是个特别的数字,好像过了某个特别的标準线一样,所以我想要送她更有价值和纪念爱的东西.」
「感觉好浪漫啊.」我脑中不禁浮现出刘哲宇的脸和他之前替我买的起司蛋糕,那对我来说就很足够了.
夏目先生接着说.「我以前挺常送她喜欢吃的,但那不能永久保存;想着送布偶,又怕她会过敏.吊饰好像太普通,挂着也容易掉.如果是戒指的话,我们还没谈过那幺远的事,是不是个太沉重的礼物?感觉什幺都不对,我本来想找未散和女爱朋友商量,但又觉得这得是我一个人想的才行,只好作罢.」
「如果是夏目先生真心挑选的礼物,我想不管是什幺雪小姐应该都会很开心的吧!」即便是已经发生过的事,我还是忍不住发出建言.
他轻笑.「雪后来也是这幺和我说的,『其实只要是你挑的,我什幺都喜欢.』但我还是会在意的.」他调整一下坐姿.「然后我想起她送给未散的梨花髮饰,就去查了花语,『永不分离』.」
夏目先生说到「永不分离」这四个字的时候,语调变得又轻又柔,虚幻的像是一戳就破的泡泡.
我吞了口口水,不自觉得有些紧张,大概是因为故事正逢颤潮.「然后呢?」
「我去订製了一条缀着梨花造型的银鍊,虽然不比真正的梨花159真,但意思是一样的,我想把梨花的花语传达给她.」
「永不分离」,好像咒语一样,把他们紧紧的牵在一起了吧!
夏目先生和雪小姐的爱情是我最憧憬的模範,如果我也能有这幺深刻的恋爱就好了.我不禁感叹,明明是这幺相爱的两人,为什幺就天人永隔了呢?
夏目先生的眉宇间藏着哀伤,果然对他来说,这些回忆不仅是糖果,也是毒药,回想的时候觉得甜蜜,想到对方已经不在了,又是种折磨.
我让夏目先生和我说这些故事,究竟是对的还是错的
,我又不明白了.
「那雪小姐的反应呢?」试图鼓励夏目先生,我用欢快的语调说,想让他暂时因过去的回忆麻痺现在
的难过.
「她……」夏目先生才起了一个字,又噤声.
我困惑的看着他,见他直盯着我后面的门.我也跟着转头,接着清楚听见门发出「咿呀」的声音.
有人在偷听.
「未散?」夏目先生严厉的向门外喊.
被点名的人缓缓从门后步出.未散小姐扁着嘴,满脸不情愿.
「为什幺在门外偷听?」
面对哥哥的质问,未散小姐紧抿着唇,没有回答的意愿.
夏目先生得不到答案,直接起身走向妹妹.两人之间气氛紧张,一触即发.
「我再问一次,妳为什幺──」
「你竟然还有脸说这种话!」未散小姐像是忍不住似的,把脸抬起,大声地朝哥哥喊.
夏目先生愣了一下,回神后想开口说话,嘴却一张一合的反驳不出什幺.
「说不出话来吗?也对,毕竟你从来就没出现,早就把人家抛到脑后了,现在居然还有脸对你和滢之姐的过去侃侃而谈!你都不会觉得不好意思吗?我看了都替你觉得噁心!」未散小姐激动地大骂.
「现在有客人在,妳不要──」夏目先生试图阻止妹妹,后者却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.
「信里的内容写到哪里了?如果滢之姐继续写你们的过往的话,应该差不多到后半了吧?你知不知道滢之姐那时是什幺感受?不知道!因为你连影子都没出现!」
我不知道未散小姐这样喊想图的是什幺、希望哥哥有什幺反应,但夏目先声始终没出声,而这似乎不是她想要的结果.
她脸上的表情越来越冰冷,看向哥哥的眼神带着沈痛,似乎对他毫无反应一事感到十分介意.
「你这样虚伪的样子,我看了就反胃.」
从她薄唇中吐出的这句话,是点燃一切的导火线.
「啪」一声,清脆的巴掌在未散小姐脸上留下淡红色的掌印.我、夏目先生和未散小姐三人都愣在原地.
未散小姐不可置信的抚着红肿的脸颊,睁大眼睛望着不知所措的哥哥.夏目先生的视线则在自己通红的掌心和妹妹错愕的脸上来回游移.
此时此刻,我好希望自己能够隐形.这里不是我该待着的地方,我才是那个不知该做何反应的人.
过了半晌,是夏目先生先回过神的.
「未散,我……」他急着想辩解,把手伸向妹妹,想探视她的伤势.
在他的手快触到未散小姐的脸颊时,未散小姐冷不防地往后退了一步,毫不犹豫地挥开哥哥关心的手.
她好像还没从震惊中恢复,依旧瞪大着眼,仔细看会发现上面濛了层泪水,她吸吸鼻子,似是在防止眼泪掉落.
「我现在不想和你说话.」她留下这句话后,逕自离开房间,连门都忘了带上.
被留下的夏目先生呆愣在原地,盯着刚才伤人的掌心,而坐在椅子上的我则感觉胸口充斥着苦闷,像是苦涩的黑咖啡一样.